当九月来临的时候，教师节也快到了。
每年开学季至教师节，手机上不断有学生的问候和祝福。记得有个学生的信息让我一直记忆犹新：“我不是让您骄傲的学生，您也不是我最自豪的老师，但您却是我念念不忘的。祝福您，我的老师！”
是的，作为普通老师，三尺讲台上一辈子也难以做出重大事迹来让学生自豪，能做到让学生念念不忘并一直能想起就足够欣慰了！
我也曾是学生，也有一些让我念念不忘并一直能想起的老师。当年高中三年级的班主任何慧群老师就是其中之一，可惜我即使想祝福他，他永远也听不到，他已经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中毕业那年，我的中招成绩还算不错，被一所中专预选，这意味着我即将“跳农门”成为城里人。没想到在最后录取时因排名靠后还是落选了，父亲决定让我上高中。那时候县里重点高中对中专落选生很待见，只要来就接收。县里有潢高和一中两所重点高中，都说一中文科胜于潢高。我的语文、地理和历史都很突出，数学和物理有些迷糊，于是就去了一中。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我的堂姐夫在一中任教。
高一、高二我虽然一直在“尖子班”，并没有感觉自己很努力学习，班里的排名居中。到了高三，一直被誉为县里最优秀的何慧群老师任我们的班主任。何老师瘦高个，教地理，看上去很随和。听说不是本地人，文革前就来我们县，虽然口音还多多少少带点外地腔，但说起话来基本上是我们本地音调。记得他第一堂课是给我们开班会，一进教室就在黑板上写上这样一幅对联：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班会从蒲松龄的故事开始，接着讲高考对学生的重要性，鼓励我们树立雄心壮志，希望我们在高三努力学习，争取考上大学等等。其中最让我们铭记的是那句他所有的学生都记得并一直津津乐道的经典句——“你们都要好好学习哈，将来考上大学了，金钱呀，美女呀，俊男呀，都会有的！”
高三的第一个月，虽然学习很紧张，但各科老师对学生要求的不是很严。可月考成绩一出来，何老师的第一个“下马威”降临了：那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班主任临时召开班会，宣布月考成绩。当时我们班有六十四名学生，要求这次考试中成绩排后十位的学生提前毕业。他认为这些学生甭说考大学，连高考预选都不可能通过（那时候高考先由县里预选，预选指标由教育局根据上年的高考成绩来划定，一中高三学生每年有三分之二会在预选中被淘汰），不如提前毕业，学校发毕业证，回家该干啥干啥，能当兵的不误当兵。我的成绩是班里倒数第七，在提前毕业之列。当何老师在班里宣布时，我吓坏了！我爸是军人出身，因为没文化，在部队失去了很多机会，他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成为“文化人”。尤其在中考时我预选上中专，不仅给了他自豪感，更给了他看到了却心愿的希望！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孩子学习好，一心抱着将来儿子一定能考上大学，荣宗耀祖的念想。现在高三才上一个月就提前回家，军人的鞭子那可是又准又很，小时候我没少领教过！一放学，我就匆忙去找姐夫。姐夫已经知道了这事，见到我就问咋办。我呆呆地站在他面前，一句话也不说，等着挨训，我清楚姐夫也知道我提前回家的后果。
那天夜自习时，我被何老师叫到办公室，他说是我姐夫向他求的情，看在同事的面子上，他才勉强同意留下我。只给我个把月的机会，等期中考试结束，如果成绩再上不去，他不会给任何人面子。
至此，我不得不努力学习。白天按照老师的进程，晚上十点钟下晚自习，同学们都回寝室，而我依然留在教室里。我们的教室在教学楼顶层三楼，正好在学校的大路灯下。教学楼落锁后，最要好的同学偷偷地把被子送来，我用绳子系上楼，以备防凉。我把课桌挪在路灯下，开始复习，一坐就是通宵。因为我在楼柱后边，几乎不会被发现。就这样，我每两天下一次楼，困了就用湿毛巾擦擦脸，年少有精力，真正进入学习状态后也没有感觉困乏。
在黑板上写对联激励同学们好好学习是何老师每课必做的事。有一天何老师来上课，他早早地在黑板两侧写了这样一副对联：头悬梁，只为光阴不白流；锥刺股，方显年少当自强。记得那天他讲的是海洋环境，在提问的时候总是叫我。我觉得怪怪的，因为我的地理课学得很突出，平时上地理课，他允许我的地理课可以不上，把上地理课的时间用在学数学上。但今天一反常态，每次回答完毕他都会说：精神头不错！那是，中学的地理课本我几乎可以背下来，那些行政地图、地形地图、天文地图、海洋地图、环境地图可以说早就刻在我的脑海里。只要他问哪片海洋，我可以把那片海域的海底地形、洋流分布、海域植被和海洋生物回答的一清二楚。一节课结束，他走到我身边告诫我，学习很重要，但不能累坏了身子，我只是呵呵一笑。
期中考试结束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居然从全班的倒数一跃达到正数第十五名。那天班会，何老师在班里宣布名次前依旧在黑板上写了副对联：“昨夜偷桃钻狗洞，不知是谁？明日折桂步蟾宫，必定有我！”我成了这次班会的主要话题。他说，有一天，学校的一位老师向他反映，半夜两点左右路过教学楼时发现我们班前有个人影，当时还吓了一大跳，以为是小偷半夜进班偷东西。他听后没怎么在意，因为班里没人反映丢东西。接着又有老师向他反映凌晨四、五点在我们班里听见背单词的声音。他就留心了，一次半夜查寝，发现我不在，明白了那个背单词的是我。于是第二天故意在班里提问我，目的就是看看我的精力是不是受影响，如果要是无精打采的，就会叫停我的行动。还好，那天我依旧精神饱满，过段“头悬梁锥刺股”的日子，只要成绩上去了也是值得的，希望明日折桂步蟾宫，必定有我！
何老师是很现实的。他不是那种严厉的人，我们从来没见到他在班里大声批评过学生，更不会发脾气。因为我们这个班是学校的文科“尖子班”，大部分来自农村，这些一心一意要“跳农门”的同学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没其他的事，更不会给班里找麻烦，所以没有给何老师发脾气的理由。何老师的“软刀子”也是令人生畏的，那就是重大考试“提前毕业”。一个班里六十多人，一学年下来好多要提前毕业。在分子不变的情况下，分母变小，所以教育局考核时，预选通过率是考核的重要指标之一，年年他都是全县文科第一！可我们这些学生哪个不怕提前毕业呀，辛辛苦苦上到高三，一提前毕业，甭说高考，连预选都没捞到考，岂不冤枉！何老师也有他的理由，高考就是指挥棒，成绩是铁律。每年教育局给学校就那么些指标，学习成绩差的同学即使熬到预选，也预选不上。学校给毕业证，不如提前毕业帮家里干点事。城里的孩子还不误招工招干，愿意当兵的可以去部队，有高中学历还有助于考军校，提干什么的，没有必要耗在学校里浪费时间。尤其是农村的孩子，家庭都不富裕，还有农田，提前回去帮家里种地或出去打工挣点钱贴补家用，也减轻家里的负担。那时候高考录取率很低，文科生更低，类似一中这样的重点高中每届应届生能预选上的学生也就四五十人，考上大学的有十几个。何老师所带的班对学生的考核就是成绩，他鼓励学生的方法除了每天在黑板上写励志对联以外就是举往届考上大学的学生。比如xx那年考的作文是《挖井》，人家挖到了厦门大学；xx人家天天起大早到河沙滩去背英语单词，结果考上了广州外贸大学；你们都要好好学，争取在未名湖畔（北京）读书呀，或者站在二七塔上（郑州）呀，即使差点，也要能进谭山包（信阳）读读书！对男同学的鼓励还有——考上了大学，金钱呀，美女呀都会有的，对女同学的鼓励是——考上大学你就是金凤凰了，不是你去找婆家，而是婆家来找你呀，还害怕钓不到金龟婿吗！那时候我们这些学生都是住校生，他从来不开家长会，即使有学生家长来访，他也只是礼节性地去接待一下。平时告诫学生没事不要让家长来，农村人来趟城里不容易，路费餐费够买几天的油盐。学生在校除了学习也没别的事，学习靠的是自己，家长帮不上忙，说的再好，考不上大学都是白费。如果说哪位同学表现不好回去挨顿家长打还影响学习。记得我高三那年，父母一次学校都没去过，即使高考结束填报自愿也是老师们帮助参考。他认为我们的父母都是农民，对高校不了解，起不了参考作用，考上什么学校无所谓，只要是大学，哪都好。
虽然我很努力，应届那年我还是没考上大学。还好，我考上了补习班（补习班也要划分数线，过线的学生不需要另交元高价补习费，给家里省了一大笔钱，当时元对农村人来说可称得上数额巨大）。在补习班，何老师经常写的一副对联是“射虎不成重练箭，斩龙未断再磨刀”，鼓励我们这些补习的学生要目标明确，发奋努力。
还好，我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终于跳过了“农门”，去了省城读大学。
每年春节都是何老师最欣慰的时候，考上大学的同学会陆陆续续地去给他拜年。记得我考上大学的那年，因家在农村，进城太远，正月初九才去。到他家时，他看是我，一把拽住我，说他一直在念叨我该去给他拜年，今天终于来了。然后把糖果端到我面前，还给我剥糖。我们当时是三个同学一起去的。何老师偏爱我一来是因为我的地理成绩一直处在全级段之首，高考地理百分制我得了91分；二来我是在他曾经提前劝退的学生中留下来最终又考上大学的学生。我偷着在教学楼夜读成了他给下届学生讲述的榜样之一。听我后来还复读的同学说，他每次上课讲的事除了“挖井”的，“沙滩背单词”的，第三个就是“路灯下夜读”的。如果他们的成绩下降了，何老师就会拿我作例子来说道他们，说我正在省城向他们招手呢！那天何老师和聊了好长时间，明显有冷落另两位和我同去的同学，弄得他俩有些尴尬，出了门就调侃我：你的大名何老师将会作为榜样一届届提起。
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偶尔也会去一中看望何老师。一年一年的，何老师慢慢变老了。
有一年，我从杭州回老家，几个同学相聚提到何老师，同学说何老师去世了。当时很惊讶，记得上一次我回来的时候还去看过他，那时他退休没两年。我们就问起情况，同学说：何老师有哮喘病，并不是很厉害。那年冬的一天，气温突然下降，何老师的哮喘又犯了，医院住了院。当时他自己认为没什么事，就让家人回去了，谁知第二天医生查房的时候，何老师已经走了，他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走的很安静！
又到九月，临近教师节前，相信每个人都会想到自己的老师。我想到了我的老师——何慧群，尽管已经离开了我们很多年，他永远都是我念念不忘的老师！
潢川一中老校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