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开学季,但今年和以往有些许不同。7月,教育部先后在全国颁布了K12阶段的双减政策,要求减少孩子的课外补习时间、规范课外补习机构组织,为疯狂的“鸡娃”风按下了减速键。但高考尚且存在,双减真的能被政策降温吗?“不让补课了,孩子不懂怎么办?”“学校老师管不过来,不让大班补课,不是要花更多钱上1对1吗?”“太好了,不用排名,家长可以轻松一些了”
“终于取缔了补课,要不是补课收入高,老师鼓励,小学生有必要补课吗?”
本期显微故事讲述了一群亲历双减政策的家长们,他们之中:
有的人形容自己双减后就“仿佛站在十字路口,一边是鸡娃,一边是躺平”:
他曾一度坚持“快乐教育”,但看到周围父母都踏上补课道路时,也给孩子报了培优班,高昂的学费可以给自己带来安全感,哪怕是“扔钱听个响”。
双减政策颁布后,他松了一口气,但又不免担心,真的可以“踏实躺平吗”?
有的人曾靠高考改变命运,并因此要求孩子学习成绩优异,即便是双减政策颁布后,依然第一时间找到了一对一补课老师,但她还是感觉到迷茫,
“如果学校不公布排名,过去的努力是否就被抹平了?又应该带孩子往哪个方向继续前进呢?”;
也有的人真正松了一口气,她一直不赞成鸡娃,但也顶着很多压力,双减的落地,为她彻底卸下了包袱。
在家长做出不同选择的背后,都有同样一个出发点:希望孩子能自己掌握人生,活出自己喜欢的样子。
以下是关于他们的真实故事:
文
杨佳
编辑
卓然
双减后,女儿和我大吵了一架
7月24日,朱巍和即将升入初三的女儿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
“你就是舍不得钱”,话音未落,14岁的女儿已摔门回屋。
朱巍本计划在这一天给女儿续报秋季语数英培训班,但看到双减政策颁布后,朱巍迟疑了。
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下称《意见》)指出,
“坚决压减学科类校外培训,对现有学科类培训机构重新审核登记,逐步大大压减,解决过多过滥问题,校外培训机构不得占用国家法定节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组织学科类培训。”
但女儿认为,眼下正是自己中考的冲刺阶段。9月开学后,她将升入初三,并参与校内的重点高中保送考试,如果名次靠前获得保送资格,她就不再需要参与中考选拔。
但朱巍想再等等,双减已经是大势所趋,开学的保送考试也可能延期或取消。
朱医院的医生。他从来没有担心过女儿的学习成绩,14岁的孩子,已经有着不输中年人的危机和焦虑,这也是他所担心的,他希望借着这次的政策,让孩子从长期的焦虑和高压中缓一口气。
他对培训班的疑虑从女儿上小学时就开始了。
虽然女儿所有的培训班都是自己主动要求的,但孩子真的喜欢吗?他清楚地知道,每天奔波于各大补习班的女儿并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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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后就投入到作业的孩子(图片来源于网络)
“孩子应该有孩子的样子”,朱巍觉得现在的孩子过早地在激烈的竞争中透支了活力,他更希望女儿可以在分数之外,找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热爱的事情。
但这种想法朱巍一直没和女儿交流过。每天下午3-4点,女儿班上的同学就先后离开学校赶往培优班,如果自己不让女儿上,就显得“不合群”、“阻挡女儿上进”。
“我总觉得,大家都补课,就等于没有一个人补上课”,朱巍说,“所谓的教育公平,不应该是让每个人多花钱上培训班,而是应该从源头上叫停补课这种行为”。
也正因为此,7月颁布的双减政策让朱巍觉得,“自己心里的声音被国家听到了”。
“双减以前,我觉得自己就像被绑在一辆高速列车上,不知道方向在哪里,但又不能中途下车”,来自杭州的何佳也有过类似的感受。
何佳就职于杭州一家互联网大厂。在女儿上幼儿园阶段,何佳每年都会利用年假机会带孩子出国旅游、去博物馆参观。她坚定地认为,相比课本知识,“让孩子早点接触一个更广阔的世界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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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佳经常带孩子参加户外活动
可眼下,女儿已经升上四年级,即将面临家长们最紧张的“小升初”。老师也曾委婉地告诉她,“现在全班只有两个孩子没报补习班,四年级是关键节点,你作为家长也可以考虑抓紧一下”。
言下之意,何佳的孩子落后了。最后,就连女儿也耷拉着脑袋央求她说,“妈,你能不能辞职在家照顾我,其他同学的妈妈都全职在家陪他们”。
正当何佳给升4年级的孩子物色培训班时,双减政策发布。
“我感觉这条列车似乎被按下了减速键,让我们这些父母也可以停下来思考一下孩子的教育到底需要什么”,何佳决定先停下来观望一下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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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何佳还在研究女儿的培训课程
武汉的赵晓琴则选择不顾双减政策,一如既往地“鸡娃”向前。
双减政策发布后,赵晓琴开始打听1对1补课的门路,“武汉高中录取率被严格管控在58%以内,其中重点高中控制在7%左右,现在不让补课,孩子考不上高中、读不了好大学怎么办?”
赵晓琴自己就曾是“被鸡的一代”,她80年代出生于鄂西南的小城,高考在当时几乎是唯一的出路,最终她考上了武汉某大学,并在这座城市实现了阶级跃升,成为了媒体报道中“最愿意为教育付费、害怕阶级滑落”的中产家庭。
她深知并且切身体验到教育改变了他们的命运,因此自然而然,希望自己的下一代也要好好读书。
在女儿上初中前,赵晓琴在女儿培训班上已经花了近70万元,甚至成为了当地鸡娃群里小有名气的人物,人称“琴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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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方便女儿读书,赵晓琴搬家租房
在“琴姐”的各方打探下,女儿成功在9月份课外辅导班停课后,转入了某机构私下开的一对一课堂。该一对一服务的价格每小时元,每周要补5小时,一个月花费近万元。
女儿尝试过跟赵晓琴交涉,“太贵了,要不别上了。”但是赵晓琴斩钉截铁告诉女儿,“只要对你学习有利,爸妈砸锅卖铁也会支持你。”
尽管家长们在双减之后做出了不同选择,只要高考尚且存在,家长们的心就始终还悬挂着。
“每天一睁眼,就是分数!”
朱巍家中有两个孩子,他曾计算过,如果双减严格执行,他将省下两个孩子的培训费用,“一年起码少花20万”。
开学第二周,朱巍女儿的学校应政策要求,宣布取消周考、月考和成绩排名。朱巍很开心,没有了分数困扰,他正调整自己走出那些年被分数裹挟的紧张生活。
“曾经一睁眼,就是分数、分数、分数”,女儿进入初中后,学校曾告知家长可以参与提前批考试,即初二提前学完初中三年的内容,孩子通过保送考试后直升高中。
在这场竞争里面,分数是硬通货。
为了不去参与仅50%升学率的中考,女儿一进校就瞄准了保送,并参加了一个周一到周五补课的培优班,时间是工作日晚上七点到九点。每天下午放学后,女儿就赶往补习班,下课回家做完学校和培训班作业已是凌晨一点。
“通常睡不到6小时,又要起床去学校上课了”,女儿上初中的辛苦朱巍看在眼里,很是心疼。
他更希望女儿能够“像小孩子”一样,去操场奔跑,去观察身边的世界,提出奇思妙想,“好奇才是学习的动力,把孩子们关在一个房间里靠补课获得高分不是长久之计。”
可女儿没有时间好奇。“双减之前,这种紧张感到周末也停不下来”,朱巍每个周末清晨7点就要起床洗漱,然后开车在规定的时间里,送孩子去3个以上、不同科目的辅导班上课。
孩子在教室里上着课,朱巍就在教室外刷手机,或者闭目养神,拒绝和其他家长有太多交流,
“他们大多聊孩子目前的分数、聊哪个培训班老师提分快、聊自己在培训班花了多少钱”,朱巍说,“越听越焦虑,也难怪女儿都着急着要上培训班”。
“我们毕业时,工作7-8年能买下一套房子,现在可不敢想“,朱巍深吸一口气说道,“孩子一门课一学期0多块钱,还有各种兴趣班、课后辅导,再加上接送、负担房贷,经济和精力上都是巨大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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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巍女儿要求买高中教材,预习冲刺保送考试
“也难怪现在年轻人都不敢生孩子,双减之前,养育一个孩子的教育成本实在是太高了”,朱巍说。
学校不公布排名后,学习压力肉眼可见地减少,朱巍女儿拥有了可支配的时间,还报名了计划已久的绘画和溜冰课程。
学校家长群也曾一度是何佳的焦虑来源,每天下午5点半后,家长们就在群里陆续“打卡”,“有的晒孩子写完作业了,有的晒孩子上了哪个名师的补习班的,有时班主任也会参与点评”。
何佳说,“哪怕你不想理会也不行,总觉得要在群里保留点存在感,给老师留个好印象”。
作为一个互联网电商平台的从业者,何佳工作忙碌,大部分时候都很难及时参与这些讨论,“我们这代人,总是活在他人的看法下,优秀却不开心”。
何佳回忆自己刚毕业时候去外企工作,身边同事们都喜欢买名牌、出差也要补差价住五星级酒店,在这样的环境里,何佳也被同辈焦虑裹挟,哪怕囊中羞涩也会花近万元买一只rimowa的旅行箱、元钱买一只珐琅瓷的平底锅。
“说不清是为了牌子买东西,还是为了生活买东西”。何佳发现活在这样“假精致”的牢笼里并没有让自己更快乐。
现在的她已经不再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和评价,会更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