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超是个好演员,就是上了太多综艺。
年出生的邓超今年40岁,一条腿本已迈进老戏骨的行列,但至少在他出演《烈日灼心》之前,我几乎忘记了这位“综艺明星”还能在大银幕上奉献何等精湛的表演。
邓超塑造的协警辛小丰,那个终年在悔恨中苟且偷生、不断以善行来弥补心理问责的普通人,他未能如愿的命运,他本质上的规矩、善良,他临刑时的释然与战栗,足以打动那类最挑剔的观众。
居“跑男”日久而“戏缘”渐疏,这绝非一句玩笑话。如果提到邓超,观众首先想到的是他的综艺人设,是“流量明星”或“娱乐艺人”,而不是“演员”、“戏骨”或“导演”,这里一定存在某些亟待解决的问题。
凡演艺圈人士,终归是要靠作品说话的,无论是以何种身份完成的作品。邓超真正搞明白这个道理,差不多是在执导《银河补习班》的同时,用他自己的话说是“40岁以后,才有了自我”。
“少年天子”
年,24岁的邓超凭借在刘恒编剧的《少年天子》里饰演顺治皇帝爱新觉罗-福临,受到口碑热捧,在那个还不流行“小鲜肉”的年代,有着一张娃娃脸的他一跃成为热门电视剧里的主咖常客。
当时的国内观众不很挑剔,没有那么多的“杠精”和“打分党”,也没有影评人和剧评人的环绕,但时代审美的基准线放在那,没人敢怠慢。在邓超演皇上之前,清宫剧的扛鼎者是陈道明(《康熙王朝》)、唐国强(《雍正王朝》)和焦晃(《乾隆王朝》),在那个还不流行“老戏骨”的年代,他们俨然已经是老戏骨了。
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虽然你叫“少年天子”而不是“顺治王朝”。邓超现在都还记得,把刘恒剧本捧在手心时的那种复杂,他必须带着无限的激动与惶恐,在一众前辈面前把场面给撑住了。
然后,我们就看到了更多立得住的角色。
他是《集结号》里的赵二斗,投笔从戎的“青年干部”,知道几十门炮该往哪儿打;他是《中国合伙人》里的孟晓骏,国内海归都是精英,却在“天涯沦落”后更懂人世;他是《美人鱼》里的刘轩,癫狂、势利、没内涵,“浪子回头金不换”。
邓超那份“硬核榜单”上唯一让我感到违和的角色,是《百团大战》里的张自忠。违和的原因,是一位时年36岁的演员的外形与一位牺牲时49岁的将军差异过大。换言之,这是选角问题,不该演员背锅。
就是这么一个可塑性极强、表演风格独树一帜、实打实的中生代演技派,却长期在身份界定上陷入窘境,这无疑构成了一个鲜活的案例:综艺人的形象是良药也是毒药,长期泡在综艺节目里会增加曝光度,也不至于让演技下降,但总有观众会因为艺人的夸张形象而无法专注于他的电影,这种“跳戏感”会成为观念与印象的一部分,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
某种意义上讲,曝光率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从一开始就需要有比例和平衡的谨慎考量。艺人应当比常人更清楚,“爱惜羽毛”与“振翅高飞”之间的互动关系。
用一个或许不客观的鉴定意见总结:该拿更多含金量十足的奖项的邓超,真有点被“斜杠青年”与“跨界明星”的履历给耽误了!
在《银河补习班》里,父亲和儿子之间有这么一番对谈。儿子告诉父亲,他的梦想是考上清华北大,父亲严肃地回应:“清华北大只是过程,不是目的。人生就像射箭,梦想就像箭靶子。一个人如果连箭靶子都没有……
年少成名的邓超,从演员、综艺明星到导演,他之所以会迷失在对箭靶子的选择上,是因为弓拉得太顺、前推瞄得太快、起初又射得太准。世事当如此,不遭遇几次失误、脱靶,又哪里会有反思、沉淀呢?
人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幸好,电影里有。
“烈日灼心”
在电影《中国合伙人》里,我对孟晓骏印象最深的一个镜头,是心高气傲的他失意地回国,刚下首都国际机场时,堆满整个面部的疲惫与挫败。
邓超在里面有句台词是这么说的,“你知道吗,听一个人说话,不要听他说了什么,而是要听他没说什么”,这话用在他自己身上,似乎也是合适的——在上综艺与当导演的问题上,那些在邓超的叙述中云淡风轻的挫败,长久以来形成着对这颗追求极致的心灵的折磨与吞噬。
一个“没输过”的人输了,后果不仅仅是不适,而是烈日灼心。但一个“没输过”的人怎会轻易认输?抬头,需要实力;低头,亦然。那些年的邓超只有抬头的实力,还未能像现在这样勇于接受失败。
邓超忐忑期待电影上映:
希望早点听到观众的声音
年与年,邓超与俞白眉联合执导的《分手大师》(豆瓣评分5.0)与《恶棍天使》(豆瓣评分4.1)均遭遇口碑的全面坍塌,出人意料的是,这两场滑铁卢亦处在邓超的意料之外。
在当时,已经凭借“跑男一哥”混得家喻户晓的邓超是有些盲目自信的,认为自己已经参透了喜剧的路数,在交流、执导、总结等步骤仍旧缺乏经验的邓导演,并未意识到冒进行事的潜在危机。拍《美人鱼》的时候,连周星驰都夸他是“新一代喜剧之王”,这就不是飘不飘的问题了,而是要飘得多高、飞得多快。
邓超告诉腾讯新闻-巅锋问答的主持人何润锋,自己当时外面是谦恭的,但总压抑不住“标榜自己”的潜意识,比如会把每天晚上跟星爷11点之后打电话真的当成一种资历。后来邓超逐渐意识到,当自己遭遇年轻后辈的喋喋不休时,不是每次都能拿出周星驰的胸怀与耐性,也是在那时,他才发现星爷其实跟很多人都说过:你是喜剧之王的接班人。
我不能说邓超缺乏某种叫做“自觉”的东西,相反,他历来都有谦逊与勤勉的一面,在全力投入角色的时候。在张艺谋的《影》里,邓超为了演好都督子虞,60天暴瘦40斤,在他对人物的理解中,靠技巧方法诠释是短浅的,“能力有限”的他必须“一针一线去缝”。拍曹保平的《烈日灼心》,后遗症同样明显,邓超甚至推掉了一些生活中的聚会和饭局,因为他觉得辛小丰的世界里没有那部分。一个好演员对角色的敬畏,常常会让他在曲终人散后迟迟难以离场。
既然“演而优则导”,为何摊上邓超就不灵了?答案或许在于,当事人在积累尚未充足的时候,就过多地迈入了其他的领域。
而现在,随着对《银河补习班》的全力投入,随着两家超剧场的开张,需要集中注意力的邓超终于做出选择,暂别了他跨界作业后所带来的“斜杠青年”的身份。“没剧本、不可控”的真人秀或许不简单,又或许它与影视剧一样也属艺术分类,但它确实会消耗一个职业演员和导演的镜头感觉与身份属性,对于有志者来说,更非长久之计。
能在“限薪令”颁行的此一时与“持续6年的热爱”体面分手,安心拍戏(饰演)或者安心拍戏(导演),谁说超哥未能深谙“分手大师”的精髓?
“中国合伙人”
在王家卫的电影《一代宗师》里,宫老爷告诉大徒弟马三:“老猿挂印回首望,关隘不在挂印,而是回头”。“回头”的奥义,便是今日的邓超能坦然面对质疑,将前两部电影背后的差评看作重新上路前的宝贵财富。
“就是你得有归纳总结的能力,但这个原来我没有。原来我可能不听、不看、不想,或者我的水平也就这样了,就是你会觉得——我尽力了。但我(现在)觉得这个之后还有一层东西是你真的要归纳总结的,那就是要在自己身上找问题,你才能进步。”
导演邓超:我是从负分开始
一直保持着学习的状态
是的,初学者最爱进入的误区就是“尽力”,看似诚恳的答案,却每每将人引入反思无能的死胡同。因为“尽力”不是一件事的终点,就好像“做完一件事”不是做一件事的目的,“做好一件事”才是。你努力过的结果,同样可能缺点很大、漏洞百出,如果没有改错的意识,而是放纵虚无主义和自我修饰,则注定会偏离逐梦的轨道。
正因为吸取了教训,明白了“隔行如隔山”的难,对这第三部电影的准备才尤为充分。邓超告诉何润锋,《银河补习班》的后期在海外(新西兰、奥利地、韩国、俄罗斯等地)制作完成,团队是一支经验丰富的“联合国军”,有《摔跤吧!爸爸》的剪辑师,也有代表作是《金刚》和《指环王》的奥斯卡奖得主,技术绝对过硬。
不变的是继续和大编剧俞白眉联手,邓超从未怀疑过那位“有才华且低调”的老友与自己长久以来的互补效用,这次的主题关于跨越漫长时光的父子亲情,关于家庭教育、学校教育与社会教育,里面有创作者对“爱”的思考与追问。邓超相信,一部更注重作品本身的作品,最不可控的部分(口碑、票房)最终也会变得可控起来,《银河补习班》的改进过程对于邓超而言,无疑是经历了一次意义重大的“补习”。
当导演不仅是要与编剧“合伙”,更要与剧组内外的方方面面去“合作”,去听更专业的人的专业意见,在这个过程中,邓超甚至对自己的老本行——表演——也产生了新的认识。导演的角度帮助他重新理解了演员和演戏,邓超形容,年轻的时候喜欢在表达之后摇旗呐喊,渴望人们的反馈,但他现在的感悟是,“你开始越来越理解自己,理解你想表达的东西,你就做你的表达就好了”。
邓超开始相信,一个优秀的导演一定是一个很好的生活观察者,客观与敏锐,不是与生俱来的,需要更多的时间、积淀和思考。
每天在拉弓却找不到箭靶子
邓超:40岁我才知道什么是表演
在采访的最后,何润锋跟邓超探讨起了那句“喜剧的内核是悲情”,邓超对此应当是最有发言权的。雨果说过:“被人揭下面具是一种失败,自己揭下面具却是一种胜利。”邓超现阶段正是那个自揭面具的人,伤疤是客观的,它能给人乐,也能让自己悲,可当你自己也乐了,你就能逐渐完成跨越,跨越那些悲苦,去迎接真正的欢乐。
“斜杠青年”邓超明白了这个道理,他是上过很多综艺,但他仍是个好演员,也不止是个好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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