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道口一个失足罪犯少女的自述故事

红海市火葬场的等候室内,两名工作人员在做死者的仪容整理。

因为艾小橙是被判决死刑后执行枪决的,她的家属嫌丢人并没有前来,只有我,作为她的法律援助律师在外面等候着。

忽然,“哐啷啷”的声音之后,随着“啊!救命啊,诈尸啦!”的犀利呼喊,两个大男人从里头跑了出来,与要进去查看情况的我撞了个正着……

以下,是一个失爱、失足罪犯少女的自述故事。

1.

我重生了,又回到了13岁时候。

房间里贴满了四大天王的海报,老式的吊扇在头顶呼啦啦地转动着,阳光从木格子窗户外透进来,洒在书桌玻璃下压着的年的日历卡上……

我呆坐了一天。

我知道自己重生了,因为我已经死过了。

哦,不止死过一回,我死过两回呢!

说来悲催,第一次行刑手执行枪决的时候,子弹斜着进入了我的脑耽骨,然后擦着右脑膜中的动脉,越过脑干从嘴里飞出。

我没死,当时这颗子弹只伤到我的小脑,导致我暂时性昏死,以至于法医在刑场上检查时,竟然没有发现我心脏还在跳动着。

可死神放过了我,法官跟检察官不同意啊,最后,他们在火花炉旁又给我补了一枪……

然后……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活过来了。

只是,我原先的身体上布满的一个个恶心的疮洞,不复可见!

我的牙齿,如珍珠般透着润白的光泽,不再是黑黄和参差的了!

还有我的舌头,没有了可怕的念珠菌口腔炎——始终是白白的像覆着细密的鱼鳞……

我趴在枕头上,嚎啕大哭!

我终于摆脱了艾滋病,还有毒品!

我回到了冰清玉洁、最开始最美好的时候!

2.

哭了很久,久到我全身大汗淋漓,连抽噎的力气都没有了,才缓缓抬起头,想找东西吃。

这时,我听到楼下有了动静,有人走路的踢踏声,有水龙头里的放水声,有乒乒乓乓的切菜声,还有父亲的点烟声……

哦,是了!

这时候他们还没有开酒楼,只是经营着一个生意不错的烧烤摊。

上午去进货、清理、加工,忙完了才睡上一觉,晚上8点去出摊直到第二天天明。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下楼。

15年前对父母恐惧的我,只会蹑手蹑脚地下楼,生怕木头地板因为压力而发出的“吱嘎”声会被楼下的人捕捉到,然后上演一出——

“你不按时起床,你是不要好了”、“你还没有看书,你是不是不准备考高中、读大学了”、“你放弃自己,就是要了我们的命”等等这种折磨人精神的口水轰炸。

现在,我不怕他们了!

我给自己打气,可脚步还是下意识地成了猫步,从包里摸出那一把可以挂脖子上的钥匙,然后从后门悄悄溜走……

3.

我没有做好面对他们的准备。

我不知道,我那一生,到底是被谁害了。

但心底第一个恨的人,就是我父母。

我成绩永远必须考90分以上,得了80多分就会被他们用竹签子抽,如果更低,那就被拉到摊上陪他们一夜,美其名曰“忆苦思甜”,但这样的后果,就是我睡眠不足,上课打瞌睡,作业不会做……

他们虽然辛苦,但收入确实不错。

发现我实在靠大棒加甜枣无法提高成绩时,他们就信了各种朋友、老师的推荐,把我的课后时间挤得满满当当。

就这样,我小学里算是个乖乖女,好学生。

可到了初中,老一套就没用了。

因为我的同学、闺蜜会帮我出主意对付父母严管的办法,比如自己去打印假卷子、假成绩单哄骗他们,比如开家长会出钱找人顶替……

终于,我正为这一切得意时,伎俩被识穿,不仅被没收了所有零花钱,甚至学校内部有了我父母不定期更换的“眼线”,只要我做什么,都会被汇报过去,换来更严密的看管。

想着那一幕幕,我笑了。

没有内心的驱动,光靠外来压力逼迫,怎么能教出好孩子呢?

我们那时,是怎么让那些视毒品如洪水猛兽的人,后来又依赖上毒品的呢?

必须攻心、想计谋哪!

哎,可惜我父母不愿为了培养子女去开动脑子。

4.

我在路边漫无目的地走着。

炙热的太阳晒得我脑袋发晕,我得去吃点东西。

附近的餐馆基本都认识我,毕竟与我父母是同行嘛。

“哟,小橙,上补习班刚放学呀?要吃点啥?”

我点了一碗红汤面,忘了这婶子姓张还是姓王了。

“你暑假作业做完了吗?昨天还看见金琳琳跟几个孩子来我这抄作业呢,哎,你说这群孩子呀……”

金琳琳!

这个名字我怎么会不熟悉呢?

是的,她是我初中三年的同桌,不仅如此,还是我的姊妹,我们职校的霸姐头,以及……以及我最后那两年的同案犯!

她算不算是我命运中让我堕落的那一环呢?

也算吧。

她比我聪明、自由,也比我帅气、胆大。

她的偶像就是那些港城片里的古惑仔,她还有一把锋利且精美的折叠刀。

5.

对,那把刀,我还用着剁下过一个孩子的小手指呢!

那是我们上职校时候的事情吧。

我父母已经不肯给我零花钱了,我本来没在意,后来发现,他们彻底放弃我了,又偷偷怀了个孩子。

在我寒假回家的时候,才知道弟弟已经6个月,长了第一颗牙了。

我知道自己被放弃了,只是有时候心里会有一丝不甘心,毕竟很多大人都对我说,天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所以,开学后,我对金琳琳说:“那些小学生过年时候收了红包,肯定有钱,咱去练练你的刀吧!”

金琳琳没有一丝犹豫,反而双眼晶亮地搂过我的肩膀:“成啊,那就去干一票,就当陪陪你。我那生意,你就不考虑加入?”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生意。

她在职校第一年,就招募了十几个初中女生,让她们今天去做大老板干女儿,明天跟着小凯哥出去坐机车,有时候她缺人时,自己也要顶上。

我自诩处于与父母对抗中的“乖乖女”,怎么会赔上自己干那事儿呢?

但那一年,我彻底“长大”了!

我需要兑变、蝶化,就从手中的刀开刃开始!

6.

事情也很简单。

我们一行四五个人,在附近小学放学时,看孩子的鞋子就能知道哪些家境好、哪些是穷光蛋。

两千年初,孩子放学都是自己走路回家的,不会像后来这么矫情,要妈妈接奶奶送的。

盯上一个穿耐克的小胖子后,我们就尾随着他,把他往偏僻的死胡同里逼。

小男孩也机警,发现不好时,就扯着嗓子开始干嚎:“哥哥、姐姐,你们不要杀我,我害怕,啊啊啊……”

他这一出,直接把金琳琳他们这帮自以为见过世面的吓傻了,可我不怕。

人真被逼急的话,潜力是无穷的!

我二话没说,直接拉起他一只手,往水泥墩子上一压,把刀向前一送:“再叫,我就砍了!”

男孩的心理防线被破,完全不听我说的话,就闭着眼睛哭。

我看见他有一颗门牙豁了,许是换牙期,就想到了我那个只长了一颗牙的所谓“弟弟”,更是愤恨,一刀下去,那一节小指头就如豆子一般,断了下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记不太清了,总之,我如愿被派出所的警察从学校里被带走,然后我父亲过来骂我败家女,说要与我断绝关系。

对,他第一次说要与我断绝关系,就在那次。

7.

后来,我也算是加入了金琳琳一党了吧,只是我自己不出台的,因为我有那一刀的名声,没人敢哔哔我。

没多久,我遇见了他——杭一雄,我人生的又一个转折点。

如果说前面,我完成了从乖乖女向小太妹转折的过程,那杭一雄,就是彻底把我的日子带向疯狂了。

因为,他是一个在花场做保镖的瘾君子!

“小橙子,你很特别啊。”他见我第一句话,很俗套,但却搅动了我的春心。

可能就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吧。

我故作矜持地问:“怎么个特别法呢?”

“哈哈,做我们这一行的,眼睛得毒。你还是个处,就这一点,难道没有意思吗?”

只怪那时自己太年轻,不知道自己心里的起承转合、任何微表情,都在眼前男人的预料之中。

他们只是对一张漂亮挺括的彩纸,有肆意蹂躏、裁剪的本能欲望而已。

可少女怀春,总以为会有个盖世英雄会折戟在“与众不同”的自己身上——这就是病,叫恋爱脑,或是肥皂剧看多了的公主梦。

不管怎样,反正我沉溺在了自己幻想出的爱情里。

跟着他日子长了,他自然也就知道了我对父母、对弟弟的憎恶,还有对金钱、对无拘无束生活的渴望。

“你们下面那些女孩,很多不听话吧。你们也不会调教,光打有什么用?得靠精神控制!像你父母那样,你看,他们都不给你钱、不与你联系了,可你还对他们念念不忘的。这,就叫精神控制!”

我像看到了新世界的规则,急于想窥探、想参悟、想进阶,与帅气、大方、充满魅力的杭一雄成为可以并肩的“一类人”。

所以,我口吸了毒品,在我17岁生日那天。

8.

绚烂的烟花、彩虹色的棉花糖,我像是能御剑飞行的仙子,又像是能穿梭在海洋的鱼儿……

极致的大脑感受,冲昏了我的所有道德、理性枷锁。

杭一雄说,毒品催化了我的成熟、性感、妖艳,我变得大胆而奔放,不再是困于囚笼的那个“乖乖女”,也不再是充满戾气的那个“霸姐头”——

我有自己存在的意义,我为了杭一雄而活着,他说他也着迷这样青春肆意的我。

那一年,他三十一岁!

有了他的引导,我的毒品需求量逐渐变大,在我20岁时,已经习惯用静脉注射了。

与金琳琳那些小打小闹的每月几千元,已经远远无法满足我的日常开销。

“小橙子,利用你的聪明、美貌,完全可以跟我一起把这盘棋下得很大,开创我们的王国。”

杭一雄轻抚着我的脸,满是温柔缱绻地附身在我耳边说道。

我胡乱答应着,目前经济的窘迫,他对我若即若离的态度,还有被毒品逐渐控制的大脑,都让我无法理解他言语背后的深层含义。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早已与狼共舞,贪欢于那一时、一日的岁月静好之中。

法律、道德、人伦?

那些已经不能对一个瘾君子来说道了!

9.

我回了老家,穿得珠光宝气、开着上百万的豪车。

我虽然也是个职校都没有读完的西贝货,但不妨碍我在那些农村人面前,可以一展自己的优越、高贵、怜悯。

F国的大牌香水小样、米国奢侈品的手拎袋,还有几件色彩艳丽的化纤旗袍,那些勉强读完初中的女孩,就羡慕地嚷嚷要跟我去大城市打工、赚钱。

“小橙姐,你爸爸在开大酒楼了,你也有出息,我不如你能干,每个月能挣三五千,就很满意了!”

“是啊是啊,艾姐姐,我会很勤快的,你带我走吧!”

“还有我闺女,小橙啊,咱们都是老本家的,你爸每年回来还给我家妮子带吃的呢!”

我眼中的寒芒在被他们发现时,已经收起。

最终,我挑选了五个长相出色,但性格老实的姑娘回了杭一雄那边。

呵呵,等待他们的确实是花花世界,也能赚大钱。

但以什么姿态、姿势去挣得她们梦寐以求的财富,这些杭一雄有充足的本事,我并不担心。

10.

冬去春来,我与那一家人,已经三、四年没联系过了。

我拿着那张还是读职高时候办的银行卡,其实心里还是想着,母亲会不会偷偷给我打钱过来呢?

没有!

ATM机甚至显示,这张卡因为欠了年费,早已冻结不能使用!

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不仅如此,我还被抓了。

报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那声称“断绝关系”的父亲!

他看着试纸上跳出的两条红线,一旁的警察解释道:“双杠,说明她3天内有吸食过毒品。这必须得戒哪,艾老板,瞧她这皮包骨了,过不了正常日子的。”

“艾小橙,去戒毒所!你才25岁,不戒毒,你一辈子就完蛋了!”他的口水喷到我的脸上,眼睛瞪得像铜铃。

母亲在一旁抹着眼泪。

“小橙,你别再犟了,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啊!那个杭一雄,他在湖西老家,是有妻有子的,哪怕在红海,他也不止你一个情人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呢?”

我想,他们是不懂毒品的,对现在的我们,鱼水之欢那些事儿,算得上什么呢?

那直上云霄的快感,才是真正的登峰极乐!

自然,此刻的我,开始呵欠连天,全身疲软了。如果不能及时注射,那种被虫蚁啃噬的难受会很快排山倒海袭来。

“哼!她何止糊涂,简直就是找死!你说,她死在外头就好了,还去老家害人,把几个好好的姑娘带出来卖淫,你……你让我的脸往哪里丢!”

父亲这些年胖了不少,可能是做了大生意,不用再像以前那般日夜颠倒、事事亲力亲为了吧。

这一胖,骂了我几句就开始喘,母亲就在一旁帮他顺着气。

“小橙,你戒了毒,让你爸给你说门好一点的亲事,咱们红海不呆了,去其他城市,可以过正常人的日子的,好吗?”

“你还求着她了!我是她老子,我让她干啥,她就必须干!就你纵着她,让她这样无法无天了!”

我冷眼看着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好生热闹。

但我不敢出声,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小派出所,父亲还是有些人脉的,如果惹得他把杭一雄的生意就搅黄了,那才是我不愿见到的。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送我去戒毒所,我从此就上了一条通往地狱的不归路……

11.

我父亲一辈子在底层摸爬惯了,现在是个土老板了,所以做什么事情,都希望能体现他的身价。

比如,说好了送我去戒毒所,元一个月,可他非要塞钱、送礼、走关系,导致我最后实际去的,是比戒毒所辛苦、恶劣数倍的上山劳教!

“你爸爸打听了,这在戒毒所进去出来的,基本没几个月又复吸上了。哎,小橙,我们是为了你好。你要争气啊,衣服我会找人给你捎过去,钱也不用担心,只要你争气,妈帮你找到好归宿了!”

这个老虔婆,争气争气,他们不是有自己的宝贝儿子了吗?

送去劳改,不就是想要把我塞得远一点吗?

现在来猫哭耗子,早8年干嘛去了?!

我还是上山了,就像犯人一样,手铐脚链,让原本就渴望毒品的虚弱身子不堪重负,在乍暖还寒的初春季节里熬出了大量的虚汗。

“艾小橙,你昨天的活没干完,今天再干不完,我们小组都没得饱饭吃,看我不收拾你!”一个恶妇在我耳边怒吼。

“好呀,有本事你弄死我,不然,我三个月以后出去了,把你女儿拐出去做鸡!”

我没有生气,对她阴阴地笑着。

我这个笑容,对着镜子练过很久,之前就是用来恐吓那些不听话的女孩的。

女人果然不再说话,还别扭地找来其他几个帮我干活。

看,这个社会就是弱肉强食,哪有什么人性、正义可言呢!

但就在那天晚上,我做完美沙酮阻断治疗会监舍时,却被一只大手从后面捂住了口鼻。

我被强奸了!

这里居然混进了一个男人!

但晚上,我看不清他的脸庞,我一定要挠花他的脸,然后白天看看到底是哪个畜生!

所以,就在我招呼他的脸颊,他在下身用力地挺进中,我们都达成了彼此的目的。

第二天,看见了一个厨房送菜的临时工,戴着的口罩都掩盖不了眼角的抓痕。

12.

可是,我的日子好过了,因为华峰帮我弄来了针管和白粉,代价当然是我继续当他的女人,以及我卡里那对夫妻给我圈来的钱。

呵呵,谁给我粉,谁就是爸爸。

那三个月里,我就这样被特殊“关照”着,也是好笑,就像是换了个地方吸毒一样,于我而言,无甚区别。

然后,到期,我下山。

我本以为父母会来接我的,不是说帮我找了结婚对象吗?

看样子是事情穿帮,黄了?

我也不恼,又回到了与杭一雄居住的地方。

“艾小橙,你走吧,我不能留你了。”

我不解,而且,他要赶我走,那我之前帮他打下的市场呢?

我们这些小虫子,所有的货物都是从杭一雄那儿拿。而他原先的上线心黑不守规矩,在粉里掺假卖高价。

后来是我找到了品质更好、价格更低的粉头,才让杭一雄利润更高的同时,挤兑吞并掉了之前上线的市场。

换言之,是我,艾小橙,让他成功晋级了!

可转头,就赶我走?

“杭哥,我不是17岁跟你时的小姑娘,也不是在红海什么根基也没有的可怜虫。你放弃了我,那我们可就是竞争对手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那额头上皱起的橘皮,不复当年的帅气干净。

毒品,也同样掏空了他的身子。

他“噗嗤”笑出了声,“艾小橙,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情况吗?你以为在劳教所那些破事儿我不知道,给老子戴了绿帽子,还想继续跟我?实话告诉你吧,那个华峰,是之前邻市戒毒所的临时工,早就是个瘾君子,还是个艾滋病人。所以,你赶紧去查一下吧!”

13.

我脑子里“轰”地震响了。

艾滋病,这对我们吸毒人群而言,并不陌生的词。

据说,这种病毒并不会立即发作,而是潜伏很久,五年、七年、十年?

它们在人的身体里没日没夜地制造极小的病毒,然后击垮身体中的免疫功能,然后,整个人就像是个风干的、破败的老城一样,稍微一点风寒、感冒,就会彻底要了性命。

哦,不对,对于吸毒的人而言,可能等不到艾滋病毒的全面摧垮,就每一天、每一次的注射,也很有可能因为身体承受不住而一命呜呼。

所以,我也不可避免地,被死神选中了?

我抬起眼皮,看着眼前这个四十岁,但样貌比父亲还老的男人,惨然一笑,转身就走了。

我得治病!

是他,是艾建国,是我父亲害了我!

要不是他送我去狗屁劳教所,我不可能被强奸的!

看,我从一个人人嫌弃的吸毒鬼,变成了一个艾滋病毒的容器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14.

我去了初中时候租住的房子,但那儿早已拆迁。

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开的餐馆叫什么名字,在哪条街上。

没关系,我有嘴巴,可以问。

我专门找烧烤店,一家一家去问:

“知道原来在湖滨路上开烧烤摊的艾建国在哪儿吗?”

“听说原来在湖滨路上做烧烤摊的艾建国去哪儿开饭店了吗?”

……

问了十几家,终于有一个老板娘嘴快,问我:“老艾呀,现在虹桥北路的渔歌唱晚,就是他的!”

我点头离去,依稀听到那女的嘀咕:“怎么这么像之前老艾的闺女呢,跟我家小子一起上过数学补习班的……”

哦,那是多么遥远的记忆啊。

我没有进去,因为那个饭店太高档了,五层楼,一个气派的霓虹灯门牌,好像能把我的自卑、怯懦统统照射出来。

我只在对面的树下等着,等着他们收摊,看看有没有那对夫妻出来。

晚上8点多,母亲拎着一个男孩的手出来,两人坐进一辆宝马车里,飞驰而去。

晚上11点多,父亲大腹便便地走出,把自己塞进一辆奔驰车里,离开。

我也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跟上。

“姑娘,你这是……”

“那是我爸,他有了小三不回家,我要看看现在住哪儿!”我撒了个谎,管他呢,我都这样了,总要抓住些什么。

不然,我实在不甘心!

15.

碧溪庄园,哦,果然是个气派的小区。

门卫很尽责,把出租车拦下了。

“前面那个是我爸,艾建国,你让他出来接我。”我说。

门卫看了下时间,犹豫之后,还是打了电话。

我很快被赶来的夫妻俩领回了他们的房子里。

“小橙,你……你出来啦?”母亲有些不敢看我,或许是忘了,也或许根本不想来接我。

父亲坐在沙发上,对着空调吹冷气。“你的毒瘾,戒了吗?”

我朝他们阴恻恻地笑了,“你们认为呢?现在好了,杭一雄不管我了,以后,我搬这里来住。”

“不可以!”

“我不许!”

两人同时出口。

我假装充耳不闻,四处走动着查看房子结构,哦,还有地下室呢,估计会是个酒窖。

“艾小橙,戒了毒,我给你万,你离开红海。”

父亲不愧是生意人,很识时务。

母亲不作声,估计也默认了。

是啊,我早就被放弃了,现在他们还愿意拿出万来打发我,何其慷慨。

我举出三根手指头,“万,拿到我就走,再也不会出来碍你们的眼。如果不答应,那我就当你们宝贝儿子的保姆好了。反正……嘿嘿,我擅长打针啊!”

我看见母亲的身躯一震,眼睛像是能发射毒针的匣子,射来幽冷的光:“你不能这样!你小时候,我们也是全心爱你的,但你懒惰、自私、叛逆、蠢笨,你还正路不走,非走歪路!我们万般无奈,才生了小宝的。小橙,你自己说说,你现在像个女儿,像个姐姐吗?”

我头疼,看到茶几果篮里的一把水果刀,一把冲过去把它举起,狠狠地扎进木头里,怒吼道:“女儿?姐姐?扯你妈X的蛋吧!什么是正路,什么是歪路,我从小你们除了给钱,就是打骂,你们要什么样的女儿?听话?你养傀儡啊,还是养狗呢?整天就要听话,乖巧。我初二之前不听话,不乖巧吗?你就是想要一个像……像高小喻那样的女儿,可以到处吹牛,但你们关心我要什么,我做了什么吗?你们不在乎!你们在乎的只有结果,只有成绩,只有自己的脸面!我成绩不好,你们就放弃我,不抚养我,跟我断绝关系。好了,我今天得了艾滋病了,就是你操蛋的老公要送我去戒毒所,我被人强奸了,得了艾滋病,满意了吗?”

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口才,连珠炮似的说得酣畅淋漓。

然后,我看见在二楼楼梯上呆呆看着我们的小男孩,还有那个吹着空调的男人,以及瞪着眼睛恐惧地望着我的女人。

16.

“呀,你的手......小橙,你的手在流血!”

母亲像是看怪物一样盯着我手掌汩汩冒出的血流,是怕里面的艾滋病病毒吧。

父亲也没有了往常的威严,他脸吓得惨白,瞥了眼楼梯上一脸懵懂的男孩,朝我点头道:“我答应你,万。但你得说话算数,离开红海,可以吗?”

我点头,抽了几张纸巾,像是不知道疼痛一样,使劲擦着刚刚扎刀时用力过猛,被刀柄后坐力割伤的虎口。

“三天,给我三天时间,一次性给你钱。”

我同意了,他们有软肋,我不信会不顾那男孩的死活。我现在可是个破瓦罐,他们这一屋子的金贵瓷器,怎么还敢跟我磕碰呢?

所以,我带着万,筹备了自己的酒楼。

我答应过要离开红海的?

呵呵,怎么可能!我熟悉这里的毒品市场,熟悉这里的警方、疾控中心办事流程,也熟悉这里的边缘人群作案方式!

我又重新联系了金琳琳,她已经结婚,有个四岁大的女孩,但并不是她现在丈夫的孩子。

“怎么样,我跟着杭一雄7、8年,找姑娘陪客又是咱们的老本行,你赚这头的钱,我赚毒品的钱。”我不相信她不心动,因为这一行的利润如何,她比谁都清除。

金琳琳一咬牙,问:“小橙,你都这样了,赚钱有啥用呢?”

我抬起涂了黑色蔻丹的手,看着掌心的生命线、婚姻线、事业线交错又绵延着,“我呀,我完蛋咯。但我想证明自己,哪怕犯罪,也能做到极致!不过——”

我话题一转,看向对面体态微胖、但眉眼未变的女人,“要枪毙的事,我来做就行了。你还有女儿呢,好好对她,不要像我父母那样,除了钱,就是逼迫。”

她怔怔地看着,走过来,双手拥抱住我,柔声说:“艾小橙,不管我家没钱,还是你家有钱,我们都是苦命的孩子。行吧,我跟我丈夫离婚,让他带着我女儿,我们一起干!”

“你疯了,那不是他亲闺女,他会善待孩子吗?”我推开她。

“会的,他是个好人,我相信他。”

我们都笑了,她比我幸运。

17.

我们在郊区租了一个废弃的厂房,取名“桃花源记”。

花钱装修铺路,几乎投入了一半的“断亲钱”后,这里俨然就是红海第一隐秘又奢豪的风月场所。

开业三个月,我们的在册公主就有多人,一天的营业额达到万。

金琳琳是看着《古惑仔》长大的,我是开始死亡倒计时的人,不论对外面的黑白大哥,还是下面的安保小姐,都非常慷慨。

所以,有钱能使磨推鬼。我们的业绩一路上涨,一开始还有想跑路或偷偷报警的,但命是自己的,健康也是自己的,有我这个不怕死的老板冲锋在前,谁还有勇气跟我死磕?

不仅如此,在桃花源记经营了10个月时,金琳琳告诉我,杭一雄的场子被查了,小姐跑的跑、抓的抓,都一片哀嚎呢。

我笑笑。

这事情,就是我跟警方报的案,不做线人,怎么照顾好我这一片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一个小女子,报他弃我、辱我、拉我下地狱的仇,正好也是十年呢!

我白天已经不出门了,26、7度的室温,我需要穿两层长袖衣裤。

我的血管太脆了,有时候注射,都找不到下针的地方。

上个月开始,我的手臂上,双腿上,到处是流脓的疱疹。等它们结痂了,就会想削了皮的菠萝那样,凸显着一个个丑陋肮脏的黑洞。

我的胸口,也是发痒的皮疹。

早上刷牙时,我惊讶地看见了舌头和口腔内壁,布满了白色粉末一样的东西,像是厚厚的一层鱼鳞。

我电话疾控中心指派的陈医生,他告诉我,艾滋病发病早期,口腔里就会有白色念珠菌。

他问:“你的CD4指标多少了?小于的话来拿些免费的药,用了会好些。”

我挂了电话,边笑边哭。

小于?我通常都是将近的,我的每日毒品摄入量这么大,不知道死后能不能降到以内呢!

我配合金琳琳,把钱通过国外账户又转到她前夫账上。

18.

我们照常开门,但都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一个马仔走进办公室:“艾总,这是您让我们拍的照片。还有那封信,我放到饭店前台了。”

我点头,取出照片,都是我那个便宜弟弟专心上课、在学外语、下围棋、练击剑的照片。

他长得,跟我年轻时有点像,脸圆圆的,右边有个小酒窝。

“他叫什么名字?”

“就叫艾小宝,他......他认出我来了,问我是不是他姐姐叫来的。他说他不恨你,因为那是爸爸妈妈第一次做父母,他们不懂得如何去爱你。现在,他们也知道错了,让您......让您也不要再恨他们了。”

我捧着肚子,哭得抽疼......

我给他们的资料,是我自己贩毒网络的全部信息,按照红海市的缉毒政策,他们应该能拿回万的最高奖励,那钱,是干干净净的,如同我当时来到这世上一样。

19.

一年后,我们的案子从公安走到了检察院,最后是法院。

我的父母始终没来过,但我也不需要他们再来。

我最后,还是欠了他们万,“断亲钱”没还清,我们此生恩断义绝了。

我因为贩卖毒品数量巨大、组织卖淫罪等,被判处死刑。

我对法院的判决没有异议,更不会为了多活几日而选择上诉。

在我的案子报请高院核准期间,看守所里:

“小橙,那个强奸了你的华峰,他已经死了,是毒品注射过量,死在了一个宾馆里。”

我看着这个小时候的邻居姐姐,既亲切、又陌生。

“你为什么要接我的案子,不觉得脏吗?”

她对着我笑了:“小橙,你在我眼里,就还是那个扎着一条马尾辫,问我光学原理的那个小女孩啊。后来你住校,我也进了大学,再后来拆迁,我们再没见过面。但是,我研究了你的日记,我看得出,你还是心存善良的面对这个社会的。”

我好奇地看着她。

善良?

这是个什么词?

我说过,从我进入职高对同学进行霸凌,到我举刀剁下那孩子的手指,然后第一次接触毒品,得知自己得了艾滋病,最后决定,在死前大干一场——这个词就不曾出现在我的字典里。

“你是选择错误,小橙。在每个人生的岔道口,你都朝着错误的方向走了。走得远了,你自己回不去了,对吗?”

我不知道是受了什么蛊惑,下意识地点头。

是啊,我想回家。

家——这个字,离我好远好远。

我在15岁初中毕业后,好像就离开了家,然后,我自己知道,午夜梦回的温暖,还是源自那里——

那个,有着会“吱嘎”作响的木地板,会“呼啦啦”扰人清梦的旧吊扇,还有会投进阳光的木格子窗户......

20.

“快吃吧,小橙,面快坨咯!”

我忽地被人推醒,我像是回魂一样,思绪从15年后的身体中抽离出来,嵌入到了这具13岁的身体上。

“好,好......”我慌忙答应着,执筷的手却在颤抖。

“谈婶子,给我来一碗荠菜馄饨!”一个清亮的女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是一张年轻、稚气的瓜子脸。

这张脸,与15年后那张理性、温柔又充满母爱的脸重合了。

“小喻姐!”我喊出了声。

她回过头,径直走到我同一桌,“是小橙呀!对了,你妈刚看到我,说让我把上初中那会儿的笔记本借给你,要不你一会来我家拿吧!”

我双眼含泪,一个劲地点头。

“傻样儿!你成绩不错,还有两年初中,不算辛苦的,哎呀,到了高中才叫累呢!”她伸了个懒腰,抬了抬眼镜对我温柔一笑。

“小喻姐,你肯定会考个好大学,以后一定会做一名优秀的律师的!”我冲她保证道。

她“咯咯咯”笑起来,“哈哈,你也知道我想做律师呀!那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看着她,认真地回答:“我想,走对人生的每一次岔路,然后让社会有更多善良、真情存在。”

她凝眉思索了下,咬了咬筷头,建议道:“那……跟我一样,学文科吧,以后做老师、医生、检察官、法官、律师都可以呢!”

我点头,是的,所有错误的岔路口,我都踩过了,这次,我哪里还有理由不能选对方向呢?

未来,可期!




转载请注明:http://www.aierlanlan.com/rzgz/2691.html